有手的钢琴和长腿的相机

    第一次见到并触摸能自动弹奏的钢琴被吓着了。那大约是五年前还在某外资汽车企业上班，出差到下属江苏昆山的一家4S店里。中方的台湾老板很有创意的买来那架白色的YAMAHA三角钢琴，陈列在大堂自动演奏设定好的背景音乐。高雅音乐衬着价格不菲的高级进口车，不能说很搭，但至少可以让人有一定程度的想入非非。

    去之前便听说这个当时在业内算挺新鲜的“行销事件”，只当是钢琴加了个普通录音和播放功能、加了个内置音箱一类，亲眼所见才发现“它”真的好像长了透明的手在那里煞有介事的演奏，琴键会有条不紊的自动被按下和弹起，弹奏出的声响也和真人演奏时钢琴会发出的声响别无二致。那情景有点像迪斯尼乐园鬼屋里面见到的景象，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而且“它”不仅仅只会弹奏几首乐曲，还可以通过专业人员的设定不断更新曲库。你只需要用遥控器来控制你的“隐形钢琴师”就可以了。当然，你还是可以来亲自演奏的它，店里面的小伙子也鼓励我去弹弹看。但是，一、我根本不会弹钢琴，二、看到“它”的表演让我一点想要去碰琴键的兴趣也没有了。那就像~你坐那琴凳就感觉坐在谁身上似的，我心里说：“见鬼！我才不要去碰这个着了魔的东西！”:)说到它的演奏嘛，流畅极了，一点错都没有（那当然），曲调是选的不太激昂的那种，很讨好耳朵的。也许是对“它”的偏见使然，就是觉得~~~怎么说，没有即兴、没有惊喜、没人味儿。

    事情过去很久，我还记得那份“惊悚”和没来由的厌恶。那钢琴的自动演奏功能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人工智能，我想那份抵触是来自——一种本来造出来用以演示和彰显操纵者情怀、修养和天资与勤奋的工具，竟然有天能够“摆脱”这种操控自己表现自己了！我一直以为需要从小投入大成本、花费大精力才能掌握的一项挺了不起的技能，它TMD装了几个零件、电线和看不见的鬼程序一出厂就能像模像样的在公众场合毫无错误的表演了!想起来我心里那个恨呐~~~

    那，长腿的相机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请原谅，这个我是真没见过。但是，我想你和我都一定见过长腿的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不信你就想一想这样一些照片：曝光是合理的，色温是正常的，焦距是适当的，景深是能刻画所有细节和突出主体的。色彩是艳丽的，噪点是很少的，对焦是清晰的，锐度是足够的，畸变和紫边是少有的，连曲线图（我说的是数码）都挺好看的。它把相机和镜头在有电、有卡、无故障的情况下能干的事儿几乎都发挥到了极致。然后，您能看见它今天冒着雪登了回长城、明天上了趟坝上，在西藏遇到不少老人，车展上瞄过长腿美女，偶尔关注一下飞鸟和小虫，曾经在日落的海滩上蹲守，春天来了去找油菜花田，冬天到雪乡寻木屋、红灯笼……然后，忽然有一天它给自己找了个项目，然后就不去旅游景点了，使劲儿往偏的地方去、找拧巴着的少见或也没人想见的东西拍。但是，依然是曝光是合理的，色温是正常的，对焦是清晰的~~把相机和镜头在有电、有卡、无故障的情况下能干的事儿几乎发挥到了极致。让你感叹它真是辛苦又敬业啊！除了镜头前面的景物换了，跟所有沾“好看”、“艺术”的都死磕了，其实什么都没变……呵呵，你见过吧？^-^

    各位，如果你拥有一部长腿的相机，可以遥控它到任何地方自行拍摄并把照片带回来给你，你觉得有没有趣？你会饶有兴味的把小区一个月的监控录像想办法讨回来逐帧欣赏、看得像你追看的热播电视剧那样吗（如果嫌小区的有点闷，换繁华大街的交通监控录像会好点吗）？如果你不能，怎么就会有人觉得一套抬手拍的纪实习作搁个几十年就会是珍贵的历史史料呢？历史会因为体恤你个人自以为的不容易、有创意而特别关注你吗？每一张照片都不出彩，你以为你走量了、大批这种不出彩的片子堆在一起，加上煽情的前言和大量的旁白它就不一样了？世界在进步，历史不是什么都收。对于那些带着“想给历史留点什么”的宏愿的朋友们，最好还是考虑一下“历史”也会因为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升级它的需求，而你是不能简单拷贝从前某个时代的成功经验的。你最好把你和你的思想、你与世界的沟通、对它的认识和理解也当做一个历史中特定的样本，它也许比你镜头前的那些更值得真实坦诚的记录，并供后世研究。

    如果让你为一部相机充当人肉三角架的工具，协助它到各地进行拍摄，你觉得好不好玩？再说细一点：你是否欣赏只体现相机属性和优势而完全不带你个人特质的照片？你是否觉得只能通过在照片背后签名，或者在人们看照片时附赠一篇声明才能让你的作品拥有你留下的印记？你觉得在未来的某个年代，一群历史或地理爱好者拿着你的照片去论证“这边在那个年代曾有过这样一个建筑，哦，拍的还不是很清楚，当时的设备条件也就这样了~再看看这张~”你的名字可能被礼节性的提起或许不会，你觉得这跟你、跟摄影还有什么关系吗（也许你应该给他们留一段录像）？如果你的答案是“不”，那么大概你也和我一样不相信一部会自动弹奏的钢琴能够取代真人的演奏家。不会赞同照片的精彩程度仅仅取决于跑得多和远；不会赞同玩摄影和那部鬼钢琴一样不再需要人为的努力修炼。如果你的答案是“是”，那么就继续任劳任怨的为你的相机服务，保持平常心接受大家说“这是某部相机拍到的哪里哪里”而不是“谁谁谁的个人作品”吧。请注意，我不是说那钢琴有什么不好，它还卖的不便宜，只是我不欣赏。（也许你也可以说：我不懂欣赏。）

    我喜欢去尝试相机即使长腿也干得不如我好的事情，人的事情，我的事情。如果我干不好，我去欣赏别人的优秀作品，通过那些有灵魂的作品与作者交流、使自己于当下受益。唯独不带对时间和未来的盲目期许和致力于塑造历史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