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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荒木经惟:死期将近,非常快乐

0 2012-07-10 06:03:00   蜂鸟网   作者:外滩画报 [转载]

    受父亲影响,荒木经惟很小就对摄影感兴趣。神奇的是,他虽然长得并不怎么友好,却好像天生就懂得捕捉陌生人真实、放松的样子,甚至还能让对方看着他的镜头露出幸福的笑容。他的朋友说:“那是因为他天真无邪呀!”

    在荒木还不是那么有名的时候,遇到想拍摄的人,会厚着脸皮不停地恳求:“让我拍吧让我拍吧让我拍吧。”后来,当他走在街上,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主动跑上来说:“请拍我吧请拍我吧请拍我吧。”其中有一个叫Kaori 的漂亮姑娘甚至从巴黎跑回日本当他的模特,后来还成了他的女朋友。

    5月21日,在新宿一间地下室酒吧,当采访结束,大家心满意足地捧着七八本签了荒木大名的摄影集准备离开,突然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小相机对着记者拍了一张,然后又迅速地塞了回去,一边笑呵呵地赞道:“真是不错的笑容呀!”没有人来得及记录下这个场景,只听到翻译惊呼:“你被荒木老师拍了!”

    所以现在,当荒木想要拍照的时候,已经省略了事先询问这一步骤。而被拍摄的人即便被吓了一跳,也会因为是大师的闪光灯而觉得很开心吧。

【访谈】荒木经惟:死期将近,非常快乐
荒木经惟在拍摄中

趁采访多翻拍一点照片带回去吧!

    那天的采访约在傍晚,跟Taka Ishii画廊的联系人在新宿伊势丹碰头,然后带我们穿过几条迷宫般的小路,来到这家以红色灯光为基调的BAR Rouge,坐在最靠里的一桌等候。荒木经惟人还没出现,大嗓门早早就到了。这老头儿的天真和自来熟果然名不虚传,远远望见来访者中有两个女生,立刻咧开嘴大笑起来。

    第一次和大师见面不免紧张,大家看他走近,都急忙站起来,掏出名片。结果他只是随便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坐下便开始自说自话了。“荒木就是这样的!无论到哪里、有多少人,嗓门最大的一定是他,完全不认识的时候,他也对着你哈哈哈傻笑。”荒木的策展人和好友本尾久子说,“他是那种去小餐馆的话, 一定会因为太吵而被赶出来的人。”好在BARRouge是他的私人地盘,调酒师和其他少数客人都很安静,专门听他滔滔不绝,荤素段子一起上。他经常把采访安排在这里。

    那天荒木穿着一整套黑色休闲西装,脚蹬红白黑相间的耐克鞋,白T恤上印着神色有些狰狞的娃娃和妖艳的花,应该是他《堕乐园》系列作品中的一幅。他现在的发型比年轻时的半秃顶有型多了,像是长在脑袋上的两个白色牛角,而且比早些年胖了——一点也不像做过前列腺癌手术的样子!在日本,大家都知道他于2010年查出前列腺癌,因为有一本名为《前列腺癌》的摄影集,收录了他在患病初期拍摄的照片。

    如果说1971年出版蜜月旅行摄影集《感伤之旅》、曝光了妻子荒木阳子许多私密照时,人们还有理由质疑他是在贩卖自己的私生活,那么到《前列腺癌》,大家就不得不承认摄影就是他的人生,相信他所说的“只有当心跳停止,快门才会停止”。

    治疗期间,他还出版了《遗作》、《遗作Ⅱ》、《遗作Ⅲ》三本摄影集,里面几乎都是天空的照片,他在阳子和爱猫奇洛先后患癌症去世后,都有一阵子不断地在阳台上拍摄天空。但好笑的是,荒木本人的治疗和手术非常成功,“遗作”出到第三本,他觉得自己暂时是死不掉了,所以这个系列也不好意思再出下去。

    到目前为止,荒木经惟得以在中国大陆出版的作品只有《荒木经惟的天才写真术》,摄影集则因为情色照片的尺度问题而从未被引进。但无论是给他带来盛名的拍摄阳子的照片,还是数不胜数、各种风格的女性写真,都早已通过网络广为传播。就像在日本一样,不管公众在审美上是否认同他的“私摄影”,他都由于拍摄女性裸照的数量之多而被人们(尤其是男人们)膜拜和效仿。去日本之前,我们手头关于荒木经惟最新的书是台版《走在东京》,出版于2010年(日版出版于2009 年)。在这本图文书中,荒木的拍摄地点从爱情旅馆转向了东京街头。当我们把书的内容当作他较新的创作动向向他提问时,他一点也不给面子地说:“你们都没有看我的摄影集嘛!这都是很早的啦,居然还有人看,最近的作品根本不是这样的呀!”Taka Ishii画廊的工作人员在他的要求下搬出《遗作》系列的几本画册,展示他最新的作品。翻译有些迟疑地问荒木,如果我们拍照时拍到他的作品会不会有版权问题,哪知荒木哈哈大笑:“你们随便拍吧,我没有看到啊⋯⋯”原来是知道自己的作品很少在中国出版,所以希望我们多“偷拍”一些带回去,好让中国人及时跟进他的动态。看到大师自己这样表态,画廊的工作人员也只好笑着说:“那我也没看到⋯⋯”的确,如果不是到了日本,根本不能深刻体会到荒木旺盛的创作力是怎么回事:所有新书店和二手书店,都能找到好多荒木的摄影集,而且每家书店卖的往往还不一样。1990年以来,包括展览画册在内,他已出版了459本摄影集。但是因为他还在不停地拍,所谓的新作品,其实很快就变成老作品了。

    A:你们是上海的报纸,上海我应该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很久以前。但很不错。叫嚷着“A货A货”的老太太跑来卖手表给我。她并没有骗我,直接跟我说这是假的。

    B:哈,是什么牌子的?

    A:我不记得了。那种地方卖的都是假货吧,不是吗?那时候真是非常多呀!现在什么情况我就不晓得了。那时候还没有电视塔——是叫东方明珠塔?所以就买了橡皮风车做伴手礼。我最喜欢这种没什么用的东西。你们要点什么喝的东西?这家店应该有鸡尾酒,上海鸡尾酒,外滩鸡尾酒。

    B:哦,真的有吗?

    A:哈哈,只是随便取的名字,像是“春之风”、“夏之风”那样。对了,上海还有那个有老年爵士乐队的饭店吗?是一群老爷爷在演奏的,很有名的,在外滩。

    B:是和平饭店。

    A:对,我很喜欢,经常过去。那里有一些人把儿子送到日本的音乐学校来,记得好像是乐队的成员吧。啊,这本书的名字真有趣,关于写真的书(指记者带去的《荒木经惟的天才写真术》)。

    B:这是台湾版,你没见过吗?

    A:不晓得,没兴趣知道。(翻开来看了看)哇,这印得真不错。内容和我最近在台北的展览一样。但是这个是完全版吗?

    B:是的。

    A:做得还真是很不错呢,哈哈哈。

    B:大家出版社出的,和这本《走在东京》是同一个出版社。

    A:没想到有人喜欢。做得真用心,封面也很不赖。这是不错的书吧!哈哈哈。

B:没错!刚刚也去买了日本出版的写真集,在上海买不到。

    A:真的吗?

    B:特别是写真集。

    A:写真集应该不会出吧!有人说很难买到。那么如果不是写真集,而是像《走在东京》这种书,可以出吗?

    B:总之会选择其中的内容啦,不能太出格。

    A:所以就把照片缩小一点,或是删掉一些,让内容安全点?像《走在东京》搞得好像参考数据一样。如果是纯写真集,应该就OUT了吧!

    B:你不介意把照片缩小吗?

    A:不管怎样都可以,跟照片大小无关。正因为是我自己拍的照片,所以没关系。但我其实不喜欢那样的展示方式,我现在都把照片尽量洗大。比如涩谷的 Shibuya Hikarie(一个综合商业设施)刚开不久,如果在那种地方给人看照片,要洗得很大才有现代感。我最讨厌小小的像邮票一样的,标着这是什么什么作品。讨厌像欣赏绘画一样去看照片,还要说这是什么什么作品,要怎么怎么看,这我最讨厌了。放得很大的话,看起来不就很有作品的感觉吗?

    B:所以你其实不喜欢像这本书里那样展示照片?

    A:不喜欢。我现在在Shibuya Hikarie的展览,我们都说是B size (1m×1.5m) 的大小。所以写真集在中国真的很难买到吗?

    B:有人会从境外带,但如果在机场被查到,就会没收。

    A:没想到还没收哩。在日本,10年前会叫你把敏感部位涂黑。

    B:所以中国读者一般看不到你太多的作品。

    A:那么今天趁访问请多拍一点。如果你们带这本写真集回去呢?我想她(指女记者)应该比较安全不会被检查吧。你们就多拍点照片吧,当成数据啦!

    B:没问题吗?

    A:有什么问题呀!不是有很多盗版书吗?很久以前就是!哈哈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印就好。哈哈哈,这种话真不该说。哈哈哈,随便你们。

    B:你曾说你自己是天才?

    A:是北野武说我是天才。

    B:你觉得怎样的人才算得上是天才呢?

    A:天才不就跟闪电一样。哈哈哈。

    B:那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A:有时候会突然觉得自己是,但有时会觉得自己不是。虽然这说起来很怪,但照相机是天才呀!

如果一个人有一张好脸,通常他身边有爱的人相伴

    5月26日中午,从地铁清澄白河站下车,我们穿过清澄庭园和清澄公园,去找一个叫丸八仓库的地方。其实前一天就该来的,25日是荒木经惟72岁的生日,刚好他的“过去·未来 写狂老人日记1979-2040”展在丸八仓库5 楼的Taka Ishii画廊开幕。采访时荒木盛邀我们去参加开幕式,并说:“我等你们哦。”可惜那天在京都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实在无法赶回东京,只好第二天去赴一个迟到的约了。
   
    2040年时,荒木就将100岁,他常说自己一定能活到100岁。即便活不到也不要紧,因为他100岁时的作品已经完成了——在即将出版的《写狂日记》中,所有照片的日期都被他调到了2040年5月。荒木最喜欢的浮世绘画家是葛饰北斋,葛饰北斋被人称作“画狂”,荒木便自称“写狂”。前者在100岁时还能画出很特别的画,荒木也希望自己像他一样,到100岁还能拍出好作品。

    仓库不难找,可是从门牌号指示的入口进去,里面活像个快要清仓的市集,各种生活小百货堆在简易货架和手推车上,好多市民正在埋头翻找合心意的便宜货。进了电梯,发现它只到3楼。门一打开,迎面是个箱包车间兼仓库,一点也不像有画廊的样子,只好又走出去重新找。在周围绕了一大圈,终于看到仓库附楼墙上有个不起眼的指示牌,写着“画廊往这里进”。七拐八拐到了电梯口,才看到展览海报,但是电梯仍然不能直达5 楼!作为一位摄影大师的生日大展,这也实在太低调了。不过展览的内容很有趣,除了洗印的照片之外,荒木拿出了大量彩色正片的底片,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三张内置日光灯的桌子。他说因为底片小,所以看的时候不得不集中精神。这些小小的底片上,除了天空、街景、食物和花,裸女还是占了很大比重。难怪当我们问起荒木最近是不是主要拍《走在东京》那样的照片,他会那么急着辩解“画廊里才是我最近拍的!”这个色老头,是一定要证明他对女人的兴趣和吸引力啊!

    相比之下,一个月后在北京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开幕的“感伤之旅/ 堕乐园 1971-2012”展则要隆重得多。也许因为这是荒木经惟在中国的第一个大型原作展,特约策展人、荒木多年好友本尾久子非常重视他留给中国观众的“第一印象”:“荒木经惟最初在日本被理解成只拍摄捆绑、裸体这类猥琐女性特写的摄影师,可能以往通过‘地下’渠道传到中国的,也有很多是这样的照片。但我想要大家看到荒木还有其他作品,像《感伤之旅》这样的,生死和时间的主题。它们是他的爱。”
   
    展览中,“感伤之旅”部分包括从摄影集《感伤之旅》、《冬之旅》和《春之旅》中选出的110件作品,它们都是谷仓当代影像馆的创始人王西野收藏的原作,他从3年前就征得荒木同意,开始筹划展出这些珍贵的照片。《感伤之旅》是荒木经惟最著名的一本摄影集,也可以说是他摄影创作的真正起点。其中收录的是他与荒木阳子蜜月旅行时拍摄的照片,初版完成于1971年,荒木自费出版了1000册,邮寄给那些“想要让他们看到的人”。由于把私生活最隐秘的部分暴露在公众面前,《感伤之旅》在当时的日本引起了不小争议。直到 1995年后,随着欧洲巡展《AKT·TOKYO 1971-1991》的成功举办,他才因为在世界范围内受到的赞誉而重新获得了日本国内的肯定。

    40 幅“堕乐园”则是荒木经惟亲自挑选和制作的一些较新的作品,它们的初衷是把由花、娃娃和恐龙摆成的“乐园”献给福岛大地震的受难者。但是去往乐园的路还很漫长,所以用了“堕乐园”(堕乐园在日语中是一个现成的词)。两部分作品无论从拍摄时间、拍摄题材还是制作工艺上看,都是很好的对照。

    A:观看的方式会跟时代有关。我在Taka Ishii 画廊里的那些作品就直接用正片展出,也不放大,排列在一起。小的话,你看的时候就会集中精神。现在不是大家都在用数码相机吗?数码拍不出那种东西。我想说的就是,如果不是胶片机,就不能拍出写真来。

    B:数码相机感光太敏锐了。

    A:数码照片根本不是写真,是很无聊的东西。拍得太好看了。用数码相机的话,拍什么都好看、很清楚,原本是阴影的地方,结果都不见了。很容易使你以为拍到了什么,但事实上写真不是这种这么表面的东西。

    B:而且没有等待底片显影的过程。
 

    A:用了数字很容易流于满足,喀嚓一声就结束了,所以很危险。不过胶片的时代我想已经快结束了吧,也差不多了。从现在开始,已经不是写真的时代,已经是不同的时代了。我也不否认。
 
    B:但是你还在用胶片机拍“日本人的脸”,感觉也是上个时代的想法呀,到不同的城市去拍,活到百岁才拍得完吧?
 

    A:这个今年就会结束了。拍日本人的脸跟活多久没有关系。为什么是日本人的脸?因为拍摄日本最好的方式就是拍脸,也就是说,如果拍日本人的脸,或许就能写真日本。这是我最开始拍摄的动机。重点不在于我活多久,而是写真是脸,由脸看人生。我一旦到了外国,比如上海,就会想看看日本,觉得要好好拍日本。这时候与其去拍什么广岛巨蛋、皇居、桂离宫之类的文化地点,最日本的其实就是日本人的脸,这是刚开始这个计划的想法。

    B:拍了那么多的脸,你觉得日本人的脸如何?

    A:是拍了各色各样的脸,每张都不一样。但都是很好的脸,大家都有张好脸。说到日
本人的脸,就会想到鼻子很低,哈哈哈,脸这种东西,不是说长相怎样就是怎样。我发现当你观看一张脸的时候,如果是一张好脸,通常旁边有自己爱的人相伴。比起孤单的人,有家族的人比较快乐,这是写真教给我的事情。有好几次,都是拍照告诉了我,自己还活着,还被人包围着碰触着。所以,对我来说与其读本书不如去拍照。什么都拍。这么一来,就会关注到被拍摄的人。说到日本人的脸,首先会知道脸是由风土创造出来的。风土就是场所、土地,在日本拍到的孤儿的脸,和中国孤儿的脸肯定不一样。风土,就是在你所在土地上。自己有所爱的人,或被人爱的人,通常都有张好看的脸。所以,老是一个人的话,一辈子都不会变成美女,没法长出张好脸来。我发现,日本人的脸呢,基本上都蛮幸福的,因为都是美人。
 

    B:笑脸最棒了。
 

    A:对的,笑脸最好看。不笑可不行呀。像新婚那样的笑最好看。
 

    B:没有让你讨厌的脸吗?
 

A:讨厌的脸还是有的,但我会想,说不定不是这样,是自己先把人家拍丑了,不是吗?我都是怀着一定可以拍到很棒的照片的心情在拍摄。大家一定有拍起来好看的地方。你看这是最新的作品(翻开《遗作》),我用黑白相机拍的,搞不好真的会变成遗作。遗言这种东西,虽然说的是过去和未来,但过去不过是一连串拍摄日期罢了。今年或者说最近拍的,如果都要列出来的话,没有10000 张也有9000 张吧。也就是说,现在在这世上,只要能拍摄,不管拍什么都是很美好的。虽然写真其实还是有选择的,但这不是我的艺术,我觉得不管哪张都应该是艺术才对。就算我眼睛瞎了,拍的照片也是艺术,哈哈哈。我现在处于对周围的世界感到一片美好的时期,因为死期将近了吧。所以我看得到,这世界真是美丽。

    B:谈谈你现在在拍些什么吧。
 

    A:2011 年的时候不是福岛发生地震吗?接下来很多书要出这个(指他为纪念福岛地震拍的《堕乐园》系列)。很多人跑到那里去想拍些什么,但是呀,为了拍摄悲惨的东西跑去摄影,这不是摄影家。我现在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不断地移动。刚从高德寺附近地方搬到新家,从新家的屋顶上我不断地拍摄东方的天空。即使现在还去拍和以前一样的题材,有些东西也已经改变了。用现在的心情如果去拍天空,其实也是之前的变容。我现在觉得改变是件很好的事情,我现在的摄影状况就是这样。云不会停在同一个地方,现在的我,感觉无法停伫是相当美妙的。如果要说有什么计划的话,那就是活着这件事情。但我不是连遗作集都出版了吗?遗作这种东西,应该是最后的作品吧!你看我连这都敢出,不就跟在上海买的A货一样在说谎吗?明明还可以再活两年,哈哈哈!因为是癌症,所以我很难用文字表达,所以我在天空上画图。也应该这样来拍外滩,我还记得那时候外滩的厕所很脏呢。
 

    B:你以前拍了好多女性,现在拍得少了吗?
 

    A:没有,我最近也拍了Lady Gaga呀,你们都没有看我的写真集嘛!你看就是这种被绑着的照片。我也拍自己的阳台,不过现在这里渐渐变成废墟,要搬走了。我的爱猫奇洛死了,这是它死掉时候的照片。这是那时候的天空,也就是说我拍的是我的生活,以我为中心拍摄四周。加上别人叫我拍的一些照片,乱七八糟地通通混杂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主题。
 

    B:Lady Gaga是别人拜托你拍的?
 

    A:是的,对方问我要不要拍。大家都是说“请拍我吧”,要露乳的话,她们也说,因为是荒木所以没关系,几乎都是这样。Lady Gaga是很厉害的女性,很伟大。她最厉害的是说“请把我绑起来”。世界是这么宽广,需要有这种胸襟想法。并不是我说“你让我拍吧”,是对方提出来的,而且不是普通的裸体,是绑起来拍。所以Gaga真是太伟大了。

那么多裸照,你们却对《走在东京》感兴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天告别荒木,从BAR Rouge出来后,大家一边在新宿街头瞎晃觅食,一边感叹荒木这个话痨语速实在太快,根本不等翻译就跳到另一个话题。在不知道转了几个弯之后,才想起忘记把酒吧的招牌拍下来了。可是回头找的时候,发现在新宿林立的高楼和密布酒吧餐馆的小巷中,要找到这个没有具体门牌号的“秘密据点”,还真不容易。但是本着难得见一回大师,做戏做全套的精神,我们更加卖力地迎着人流寻找起来。找到后来,竟然连对酒吧周围环境的记忆也出现了偏差。半个多小时后,我们甚至开始近乎绝望地想象这个神秘的酒吧或许是异度空间里的某个存在,没有密码或者内线带路,就再也回不去那里了。就在此时,忽听“咦”的一声和一连串熟悉的大笑,着实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原来又碰上了!荒木红光满面的大圆脑袋简直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大摇大摆地走出酒吧,身边照例陪着两个女子。终于到了光线稍好的室外,于是狗仔队一般对着他好一通乱拍,他也浑然不以为意。本以为他是和女人们再去寻欢,不料拦下的士,却只他一人上车,扬长而去,剩下两个女子一边对我们笑着鞠躬,一边跑回酒吧。

    在东京的最后一天,想到荒木在采访时说“一般人到得了的地方我不去拍”,便决定“追寻大师的足迹”,去看一看一般人不会去的杂司谷灵园,顺便还可以和葬在那里的竹久梦二、夏目漱石、永井荷风、泉镜花等等打个照面。灵园果然也不好找,照着《走在东京》里荒木绘制的地图,沿着都电荒川线从池袋走到杂司谷站,逐一指认了鬼子母神社等地标,还是绕了好几个弯才找对了地方。倒是路上偶遇的一间二手书店很有意思,专门为葬在灵园里的大家们开辟了一个书架,兴许会有不少来凭吊偶像的人顺便买下一本带回家吧。

    在杂司谷灵园里遇见的人,基本上都是来给家人扫墓的。它并不是一个名人陵园,虽然比中国的公墓要像公园一些,但在耀眼的阳光下,多少还是有点阴森。按照荒木的说法,他在这里与永井荷风们属于偶遇,而像我们这样专门来找,真的是在一区一区密密麻麻的石碑之间迷失了方向。又是在绝望地开始按照每一块墓碑上的姓氏联想同姓名人的时候,一转头,刚好看见低矮的被木栅栏圈起来的永井荷风墓。如果一定要说捧着一本早已被荒木抛在身后的小书按图索骥对于了解他的作品有什么助益,可能就是你在这里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通过照片展现出来的某些生命的片段。比如他在蜜月旅行时看到一块不知是什么的大石头,“因为看起来很像石棺所以拍了下来”;比如他说正是通过拍摄父母的遗照,才懂得了什么叫做构图,就是“排除回忆时不想再看到的东西”。本尾久子说:“尽管荒木拍摄了很多明亮的题材,但是他的作品总会有某个地方让人觉得心被牵动了。”也许是因为既然摄影对他来说就像生命,那么它就和生与死密不可分。尽管这个色老头说起癌症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那么热爱生命的人,对死亡不可能没有深刻的感受吧。

    A:“走在东京”和“东京荒木”的发音很像(行走散步的日文发音是Aruki,荒木是Araki)。这是故意取的谐音。所以我才会登场。我自己是这么设想的,这本书里不拍东京的名胜,都是些不起眼的地方。所谓的场所不一定是那种著名的景点。要“走”才会发现东京的有趣之处。所以我什么都拍,所以才不用特别去什么有名的地点。像是现在有名的天空树塔(今年5月落成的新东京铁塔,是世界最高电视塔),才不一定要拍。只拍我自己想去的地方,想走的地方。所以,大家都问,这地方不错呀,是哪里呀?但我没法介绍,很多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的地方。

    B:这本书里你自己的照片是谁拍的?

    A:是一起去拍照的家伙。每次跟我去的人都不一样。如果是约会的话,我会把相机给对方,让她拍一张我的照片。

    B:这本书里没有裸体。

    A:在外面很难吧!(拿出一本全是裸体的写真集)这是用6×9相机拍的,但我的生理部分是这个。和《走在东京》不一样,要在画廊展示的话很麻烦,得偷偷展。你们喜欢这个吧?我听说很难把这些照片运过去,所以就只好主要展览花,女性就和花在一起。

    B:记得你说过,去不同的地方拍照会穿不同的衣服?

    A:这还是看自己的感觉。重点是,举例来说,有的摄影师穿着口袋很多的背心,看起来好像很帅。可是穿那样子根本拍不出好照片。拍街上的女人,是要去原宿,又不是去钓鱼。所以,要配合街道上对方的感觉来穿着,对拍摄对象来说,是要搭配他们的穿着,融入他们。如果穿得不对那可不行,穿成我现在这种样子,去英国拍登基60 年的伊丽莎白女王,那根本拍不了吧!首先呢,这种外套太不入流了。但是现在这种季节,打扮成这样可以去新宿、原宿。

    B:现在“走在东京”这个题材还在继续拍吗?

    A:没有,这并不是一个拍摄计划。那么多裸照,居然还有人看《走在东京》,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对我来说,活着就是只按快门。那么现在要做什么呢?现在不是有年轻人嘛,所以不用管自己要做什么,只要活着就好。所以现在的日本,看起来真是超级无趣的,因为一切都跟自己无关。比如说这个《走在东京》,如果现在要继续下去的话,就要继续走路,但我现在很少走路,年纪大了,走不动了,都是搭出租车出行,所以都是在车窗内拍的。从车窗里看外面,每件东西、每个人都闪耀着光辉。但要全拍下来,胶卷就不够了,所以我只在红灯时按下快门。快门的瞬间由红绿灯信号决定,感觉相当超现实。拍照这玩意儿,往好里解释是“他力本愿”。不是自己的想象、创作,而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所创造的,我只是复写出来而已。话说回来,在车窗里拍,视角就很低,很像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可以拍到不少屁股。

    B:如果你的中国粉丝来东京,最有可能在哪里遇到正在拍照的你?

    A:遇到我?遇不到的!很难在爱情旅馆遇到吧!哈哈哈,确实很难。我不是在车子里就是在旅馆里。

    B:你拍摄女人的时候,会诱惑她们吗?

    A:是的,我会说要侵犯你了。也就是说,要拍摄你跟对方的关系。不仅是在肉体上拍摄对方,如果是那样的话,拍摄乳房之类的就好了。我所做的事情才不是这种。大家一开始就搞错了,现在才知道我可是好好地在拍摄对方。

    B:怎样可以让那么多女性都愿意被你这样拍呢?

    A:这个嘛,玩一下她的乳房就可以了!哈哈哈!

    B:真的吗?

    A:比起按下快门,去按乳头比较好,哈哈哈哈,比按快门更爽,哈哈哈哈,按下的按钮不一样嘛。

    B:听说你从电通公司辞职是因为要拍这样的照片?

    A:是的,我在职的时候也拍了不少,翘班去拍,地铁里的人,恋爱中的人。但是因为不能好好做摄影所以辞职了。

    B:你以前是GERIBARA 团体的一员吧?

    A:那是很久以前了,50 年前?GERIBARA 的名字就是把下痢、游击队员和格瓦拉三个单词混在一起创出来的名字。那时候呀,真是美好,当时拍照比现在想得更多,如果不像是无政府主义就不行。 Anarchism,我会故意说成Araki。我还太过正经八百了,被人说还要再坏一点。也就是说,得干得跟下痢、游击队员还有格瓦拉一样才行。那真是五六十年前的往事了。

    B:你还觉得自己是游击队员吗?

    A:我才不是游击队员,只是像游击队员一样具有攻击性。那时候我觉得相机就是男人的阳具,现在我会说那是女人的阴部。是一种容器。游击队不都讲究进攻吗?虽然我一开始是那样主张,但其实我也是被吸入的一部分。所以相机是女人的性器,现在我是这么想的。

    B: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看自己过去的照片是什么感觉?

    A:以前我真是会拍。哈哈哈!都一样都一样。到现在都没什么进步,一开始我就这样。感觉好像有段时间什么都干完了一样。

    所以呢,什么方法论、理论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就结束了。那之后,就是遇到各式各样的事情与人。我受惠于很多人,能跟人相遇真是太好了,现在是越来越好。比如说,你们还那么远从上海来,这不就是一个美好的相遇吗?这世界真是宽广,我就只是坐在这里等而已。这样也是相遇,喝醉了想试着倒在路边也是一种相遇,不是吗?现在的状态或许是死期将近了吧,所以活着非常快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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