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颜长江：有感摄影师魏壁回乡

    这是上个月某一天的事了，

    我是上夜班的，上完最怕睡眠不足，然而做报纸的，手机也不敢关。不料那天早晨，手机一响。一看是5时49分，叫苦不迭。再看内容：

    “长江：希望没搅你美梦。此刻我已过襄樊，往澧县，雾气升腾，故乡真美。我想，无论家乡气候多么恶劣，我都不打算再离开她。老魏。”

    朦胧中，第一句就叫我哭笑不得，不过，看到“我都不打算再离开她”，我心中突然震动，并升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一时间夜室中散出神奇迷离的光彩，仿佛落英缤纷。

    我震动，是因为我知道，这话非同小可！背后有巨大的决心，同时，他的生活将完全改变。他闯深圳，闯大连，恐也有二十来年了，中间艰难困苦不知多少。现在，同样是南下闯荡的文化民工，我们还一边埋怨一边呆在大城之中，而他，看透了，走回了，也就是说，走得比我们更远了。
魏壁是时下引人注目的摄影家，他拍摄的乡村肖像去年大受欢迎。他的信任让我倍感荣幸，随即祝贺——“我很感动。一时良宵美夜，星河灿灿，境界全开。恨不能亲身往贺，非此不足以分享。旧山松竹，少年老大啊！我知道这种感觉，尤其是火车上，醒来凭窗，我们那里田野的气息……回到要埋你的地方啊……你何德何能！”

    我知道他是走在焦枝线上，就说：你过枝城十多里，右望，有白河水库大坝，水的那方，是我家乡。老魏说：“啊！我先打算告诉你的，那一片水，静止得如一面镜子，有白鹭画过。”

    后来，他说，他回乡要建草堂。当然，里面会有工作间、暗房。我想，他那里地名多是梦溪、仙眠洲之类。野地之中，一定灵光灿灿。迟早要去打尖吧。其实我们家乡虽分属湖南湖北，但不过百来里路程。

魏壁摄影作品

    魏壁返乡，我看成一个事件。

    无独有偶。当时前一天，在QQ上，我问鄱阳湖的罗凯星：

   “湖已见底，胡不归去？”我指的是今春大旱的事。

    他说：“归去来兮，清明已去。前日飞过，看大湖见底，甚是悲惨。”

    他的作品，叫做《日暮乡关》，又一个叫《原乡》。他的情怀和魏壁一样。初看是乡愁，但不止于此。如王国维说的，被一种文化所化之人，为此种文化痛苦也。大家是在从田野与历史中找点什么，找“原乡”，借此为基，生长中国当代人的精神园林。

    魏壁，率先幸福去了。我怀疑，罗凯星也是迟早。我也可能。我一直觉得，要有一群人，在中国发表一个看似倒退的、全面否定当世的乡村主义宣言！

    关于这一事件，我在网上说了。家兄颜文斗，一个还在广州郊区打拼的南下人，这样跟贴：“故乡等于少年记忆。在外边受了伤后回来舔伤口的地方就是故乡，舔过了，还得背起行囊上那憋尿憋到膀胱爆炸的火车出去谋生，这是一般人的生活轨迹，魏壁未必这样或者未必不这样。乡村是已经破产了，过了老人找不到八大金刚（编注：指八个壮劳力）来抬。正因为破产，所以是回归和新生的开端，古代士人只有还乡之举，没有回城之说。中国需要也希望会成长出乡绅阶层，要有乡村士人，如此才有点希望。我想，如果在古代，长江和魏壁要不仕途，然后归乡。要不，如果家境不好或时运不佳，久不售或者不可售，那样在乡村就你们的天赋和气质而言，还是要做知客、端公之类的文化艺术活路的。现在的艺术家我估计都是巫婆神汉端公之类跑到城里来了。”

    这一番话很精彩，有多重意思：当代乡村已破产且在继续破产中；传统中国文化根在乡村，现在也在乡村中；艺术家是精神治疗者或者精神建设者；当代文艺家不妨回归乡村，形成新的乡绅阶层，重建破产的乡村与乡村文明。

    我想加一句，也许，精神荒芜的中国，可以仍从乡村开始重新种植。然后农村包围城市。
种什么？我想，魏壁这样的士人，我们，并非要做一个修身养性不问世事的方外之人，不过是远距离来看现代城市病，借助我们认可的包括乡村意境在内的所有文明资源，在田野上竖起一面巨大的当代之镜。照得更清楚后，没准再坐着火车冲进城中冲杀一番，再回去。如是往复。
乡野独立，不合作的姿态本身就是战斗的姿态。

    我想，魏壁必然在乡中团结一些同道，竖起一杆昂扬的酒旗。在那吸氧，找得百草，医自己，也医时代。

魏壁摄影作品

    在中国，还有不少摄影家凭借故乡与乡村，如同手艺人，塑造或发现中国灵魂。以上不说，我在三峡也如是。王征在西海固。游莉总在她生长的北方高纬度。塔可寻找《诗经》故地。丘，则在广东客家地区……因是情感所系之地，必然深邃。

    不多，不少，而以魏壁最为决然。

    以杭州诗人肖遥的诗送给这些朋友：

    当我回望
    家园如母亲
    用于离去与归来
    指望与安葬
    在琴川村
    民歌即是炊烟
    我亲见日久的坟墓重新成为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