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从三峡开始，走向与内心的对话

 　　旅行之于严明是手段，不是目的。

　　2011年9月的某个下午，严明身在重庆正在为去西北的路费惆怅着，因为出发之前他兜里只装着一千块，如果继续往前走，可能连回家的路费都吃紧了。这时手机意外地响起，是个好消息，第三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评选结果公布，他与骆丹、朱强一起赢得了这个每人五万块的资助奖。严明放下电话的心情可想而知，我想在那一刻，他获得远不止是拍摄经费那么简单，精神上的鼓励与支持可能比现金来得更加是时候。

　　那一年严明39岁。

严明作品

　　如今在摄影圈已经积累不少粉丝的严明其实超过30岁才正式拿起相机，对比很多人他的起步都算晚的。其实如果没有摄影，严明的生活轨迹也许跟今天截然不同。从1998年开始，严明就和被誉为“南方摇滚扛大旗者”的王磊以及一众音乐人组乐队玩演出。做过十年贝司手以后严明转向乐评人甚至娱乐记者，对于这段经历，严明叙述的轻描淡写——那只是很久远的一份工作而已，虽然在心理记忆中那段时光过得简单又快乐。

　　从2008年开始，严明挎上禄来双反相机踏上了创作之路。他的作品最初命名为《我的码头》，选择的目的地是长江三峡，而且是大规模移民行动已经结束后的三峡。有别于过去“主题先行”的创作方式，严明虽远赴三峡，但是却并未刻意的在作品中表现大坝环境、水利工程、移民生活等人们惯常臆想的人文符号。取代它们的是一个个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瞬间，严明的每一幅画面都是多义的，虽然没有刻意进行宏大叙事，但是从一个个琐碎片段中可以看出严明对“意义”的截断与框取异乎常人。这样的“异质化”特点也造就了严明作品的魅力，他好像用照片在同观众玩着猜谜与解谜的游戏。每一个读懂严明照片的人都不会把目光仅仅停留在画面上，越过相纸，人们看到这个国家“沉默的优美、坚韧的放达以及苦楚的浪漫”(严明语)这些浸淫在血脉之中的时代特质，被严明以温情、幽默还有一点点伤感的记录方式收纳在方寸之间，在摄影上，这算不算一种“力透纸背”呢?

严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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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一般的旅行摄影师是以寻找外部的风景为主要任务，那严明的方式则恰恰相反，他人在路上，眼睛却一直关照着自己的内心，他在行走中把握着之于自我有意味的画面。

　　从《我的码头》开始，严明揣着一种文化情怀开始了他对这现实社会的“中式收藏”。为了给心中难以言说的文化判断寻找一个可以依托的载体，严明出发了。他携带自己的禄来双反游走了很多的地方，尤其是以水岸、河堤等场所更是严明创作的首选。他自我分析水边的环境会给人带来沉静的状态，而且大面积的水岸也让画面变得更加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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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作品命名为《我的码头》但其实严明最不希望的就是被标签化。在严明眼里，“码头”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就像他自己常说的“搞得掂，码头就在;搞不掂，码头就不在”。码头只是严明的“剧场”，他并不是真正游走于码头，而仅仅是借此概念为江湖上演个体与社会的对白。从2011年开始，严明将自己的系列作品改名为《大国志》。这并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改变，它反映出严明对于题材的“野心”和驾驭力都比几年前有了很大转变。其实改名这个事情，严明也有过踌躇，他担心为自己设立了太高的标杆而无法把握。实际上他作品中所体现出一国一民的人生况味，对于这个时代已然是最特别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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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撇下生活的包袱出发上路，这是多少人的梦想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总是很难。这困难对严明来说可能更甚之。作为有家庭要负担的人，严明这样的决定在他父母眼中多少有些不务正业，所幸的是严明的妻子不断给他难得的鼓励与支持，才让他在创作上能够放开手脚。严明说，如果有可能，他期望一年里能有一半时间走在路上，这样宽裕的创作机会是由他主动放弃了摄影记者的工作换来的。媒体工作虽相对稳定，但是模式化的工作思路在严明看来是一种莫大的束缚，而且对他来讲任何成本都比不上时间成本来的重要。所以为了完成一场对这个“奇观社会”的文化观看，严明选择放弃稳定的生活，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选择，多少会让生活略显拮据。虽然通过杂志稿费、卖作品所得和“总能及时到来”的摄影比赛奖金，严明可以获得持续拍下去的经费，但是懂得精打细算的他一直努力让有限的经费发挥最大的作用。严明的旅行经常会保持着接近底线的标准：乡镇之间的长途车可以在几块钱之内到达下一个终点;条件简单的小旅馆也要一家家的询价、比较，“五十块钱一天的招待所也还是有条件不错的嘛”困难在天生幽默的严明嘴里就是可以形容的如此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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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严明在路上经验的积累，他练就了一套时间管理法，这样会努力让每一个目的地的到达都不被浪费。在什么时间该到什么地方，计划停留多久，如何最合理的规划路线这些都会在出发之前被深思熟虑过很多遍。而且预先的“功课”是必须的，严明会把当地资料查清楚，并存在手机上。现在这个信息时代给严明很多可以利用的工具，比如通过手机卫星定位查地点就很方便。同时微博也是严明出门旅行的利器，因为在微博里会有人告诉你最鲜活的消息。比如当他到达武当山脚下时，起码会在微博上搜到有一二十人在山上发的消息和留影，从中可以看到山上的天气、交通以及消费情况，这些资讯对拍摄非常有利。

严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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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响严明选择出发目的地的主要是当地的人文、地貌以及个人对环境的感受，有时给他留下很好印象的地方他会选择反复的前往。以严明的摄影方式来看，他的旅行需要持续的思考与感受，所以能否“出片”需要有很多综合的因素来决定。对严明来说，并没有一个绝对优质的路线选择，有时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地方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创作能量。相反，一些通常意义上的热点地区反而经常让他垂头丧气的空手而归。2010年，严明前往有“山水甲天下”之称的桂林。但是在那里，不仅强烈的阳光让画面的神秘感荡然无存，到处可见的过度开发更让严明感到索然无味。那是一次非常失败的旅行，消耗掉宝贵的时间和人民币若干却没能换来一张成功的照片。

严明作品

　　行走中的严明，不断地给大家带来惊喜，他的粉丝们会经常关注他的网页以便及时看到最新作品。严明说他的《大国志》随着自我的成长和环境的改变也在发生着一些调整。当他感到自己呈现并讲清了一个道理以后这个系列就可以收尾了，但是在那之前严明会一直期待新的未知，因为在他看来它是那样的迷人。

摄影师严明

　　严明Q&A：

　　Q: 之前做音乐、当娱记的经历对你后来看世界的视角产生什么影响没?你对这个世界伤感、幽默还有点调侃的态度是否在那个时期就已经形成了?

　　严明：音乐的事已经久远了，我想那时候做的事是跟荷尔蒙有关的。搞摇滚嘛，一些现实的思考、愤怒、伤感肯定是会有的。现在回想起来，音乐的经历带给我最大的受益是：懂得感性和规律都是那么重要。做娱乐的经历现在想起来是没什么意思的，纯粹是工作，但那个时期确实活得比较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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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很多人都梦想能辞掉老板一头扎进自己喜欢的事情里，但是现实的困难总会绊住人的手脚，你也有一个家庭要负担，什么样的勇气促使你放弃工作毅然出发的?

　　严明：辞去工作，意味着我要把摄影变成职业和日常。 体制内是我们获取生活资料的地方，可更大的我喜欢的生活却不在体制内。制度跟相对的自由是有些矛盾的，特别是摄影记者，眼光、品味、手法，无形中会受到所服务的媒体意志的强烈干扰。这是思想上的。另一方面就是时间上，不上班能给我带来大量的时间，这非常重要。

　　辞掉工作肯定给家庭运转带来困难，我基本上是先折中妥协，再慢慢与工作渐行渐远。比如先从一个很忙的单位到一个钱少但不太忙的单位，到最后发现已经没在替单位干活了，就索性辞掉了，拖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Q:你的家人是否支持你的行动?他们有没有具体做什么事情来支持你?

　　严明：长辈一直不支持，他们完全不懂得我在做什么，他们认为安居乐业最靠谱。我的妻子一直支持我，陪我过着安贫乐道的日子。这点上说，我是极幸福的，她给了我和艺术一个可能和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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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出门之前你是如何决定往哪走的?都有什么因素影响你的决定?

　　严明：根据喜好吧，去过的好玩地方会再去，没去过的地方把它们串起来走，合理节约。影响的计划因素最主要的是季节天气，以及当地的人文、地貌等。

　　Q:你的作品有很多瞬间非常打动人，你用120双反进行抓拍这个功力是怎么练就的?

　　严明：因为那些瞬间首先会打动我吧。我不是发现常规的美好才驻扎下来展开拍摄的摄影师。在行走的过程中把握有意味的画面，是我最初的喜好。其实也不是我就特别爱行走，是因为这世界太丰富，需要我的心去体验，所以我总得把我的心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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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你为何一直坚持使用胶片摄影?

　　严明：用胶片主要是影调方面的喜好，另外，觉得它正式、严肃一点。

　　Q:你每次拍摄回家整理底片的时候是根据什么样的原则去做取舍的?

　　严明：冲出胶卷后，我就看当时令我砰然心动的那个“劲儿”还在不在画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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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你对作品整体气氛的把握从每一次拍摄到编辑的循环之间是否加强了?现在是越来越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还是越来越迷惑了?

　　严明：这个问题也是我经常思考的。每个阶段整理照片，确实会引发一些新的思索。会有一些新的对自己的提问。比如会发现为什么最近我在某些方面讲究了?我需要这种讲究吗?为什么我拍这类场景多起来?是偶然的集中还是自己的喜好变了?我需要它们多起来吗?诸如此类。这些疑问看似是一种摇摆，但我觉得在其中会理清一些东西，会更了解和发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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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你作品中的气氛会随着你的成长而发生变化吗?

　　严明：会变化。因为这个世界和我都在变化成长。

　　Q: 《大国志》你决定要拍到何时?

　　严明：好像也不是很确定，如果我觉得我呈现并讲清了一个理，就可以收尾了。我也期待新的未知，它是那么的迷人!

    本文原载于《旅行摄影》杂志2012年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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