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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0 2015-01-19 05:44:00   蜂鸟网   作者:徐彩虹   责编: [原创]

    9月的一个下午,魏壁在SEE+画廊的影展现场签名售书,白墙将日影散的均匀,数茎荷花映着伏案挥毫的布衣男子,在他身后悬着一幅《梦溪》。镜头分割出的这方时空,应了一句古诗,“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连拍照的我亦觉浑身松泰。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写字的魏壁  拍摄:徐彩虹

    科技主导一切的时代,躬耕南亩下,游弋于琴棋书画中的理想士人生活,渐渐显得迂阔无当。曾经在世界的遥远东方自成一统,建立在儒释道基础上的古老价值观随着生活方式的剧变,不停地被解构,而重构的步伐明显滞后。中国人与自己的文明传统,眼见得生疏了。士人魏壁以“一次先锋的后退”姿态(颜长江语),拥抱传统,回归乡村,为速朽中的农耕时代摹下了一组兼具史料和艺术价值的“拓片”。“拓片”一词,固然是作品中的书法元素带给我的联想,但我选取它的理由,是因为作者一心想要描画的那个时代,岂非只余断碑残简的碎片。朴拙静美的《梦溪》,如一组注定带着残缺美的废墟拓片,大有真意,又言之未足,给人以深情绵邈的追想空间。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荒芜,来自魏壁《梦溪》

    坊间有一种疑问,以摄影搭配书法,是形式的取巧吗?拿掉书法,这组照片价值几何? 写作前,我认真拜读了魏壁写在《梦溪》上的文字。即便是原作,这些密集的文字辨识起来也颇费眼力,更别说网络观看。我怀疑半数的观者只是享受竖排毛笔字带来的古意,并没有好好读过它们。我曾见过一些壮丽的风景照配以龙飞凤舞的题字,美则美矣,但因为形式上过于接近传统水墨长卷,珠玉在前,反显不出自己的精神。魏壁的照片,带些古拙气息,题材却有别于传统绘画——粗笨什物,平头百姓,寻常小景皆入得画;他的字又随意,矮纸斜行漫话家常,圈点痕迹亦不避讳,这就透出些亲切意思,让人觉得,真个是他魏壁自己的东西了。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梦溪》影展现场  拍摄:徐彩虹

    一定要拿掉文字,也无损于对照片的阅读。这些画面往往令我想起沈从文、汪曾祺一脉的诗化乡土文学。镜头里的这些乡村人、事、物,透着一股子雍容平和,在略显阴翳的灰色调中,人性与物灵的一丝微光浮动,让人可以“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添上那几行毛笔字的效果,又让我联想起丰子恺笔下的乡村漫画,挑着担的垄头村妇,亦可以无宠不惊过一生。“无宠不惊”,正是中国士人们所推崇的一种人格操守。从古之陶潜、苏轼到近代之沈从文、丰子恺,到今日之吾侪魏壁,虽然文化多次断层,但总有些人在接续“士”的精神,小心呵护着灵魂的自由度。在这个大时代里,无力兼济天下的魏壁,退而求其次,在他的乡村暗房里,实践着独善其身的生活。

    文学语言中,形容词用得多,易流于滥情,高手往往在动词上下功夫,四两拨千斤;摄影语言亦同此理,视觉的惊艳是一时的,言之有物,方显隽永。魏壁的拍摄,平实节制,一点诗意隐藏在厚重的泥巴气中,甚觉妥贴。在《梦溪I》里,披着蓑衣的老农,敦厚朴实,眼神里的温和气息,像五千年华夏文明的谦逊与宽容,无端让人想到”父爱如山”几个字;让很多读者记忆深刻的戏班女孩,在流行世界的审美里,简直不能及格,但她的明眸与红唇,让人感受到青春的英气逼人。到了《梦溪II》,一堵斑驳的老墙,被作者处理得如古书画中常见的褪色泛黄,让人联想起无尽时间的遗存。如此一来,摆放在墙前的种种岁月熟成之物——家什、农具、果实、块茎……,如同摆放在历史废墟上的祭品。带着一种仪式感,魏壁郑重地为它们一一成像立传。在对它们的凝视中,匆忙的现代人感受到光阴的纵深与暖意,又或者触摸到“自在之物的灵光”(借用泰吉轩的影展标题)。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蓑衣老农,来自魏壁《梦溪》

    《梦溪II》大部分作品的背景是一面斑驳的墙。我曾经问过魏壁这组照片的处理方式。他自言用胶片分别拍墙与物,然后在电脑中完成后期合成。一旁的李媚笑了,说,你干嘛不直接拿数码拍,还费那个劲。魏壁的解释是自己有胶片情怀。在我看来,魏壁的随和是对人世,对自身,他有一种固执与坚守。胶片也好,返乡也好,中年的他,诚不自欺也。这其实是难的。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空镜子,来自魏壁《梦溪》

    既然他也选择了墙,我理所当然地想起了摄影史上另一位以墙为背景的大师——索德克。同样是在SEE+,与索德克有过一面之缘,老头很精神,眼睛里藏着一种小狡黠,往文艺里说,就是闪动着灵光(请勿自行脑补为本雅明之灵光)。他的小女朋友,丰乳肥臀,跟他惯用的模特类型无差,这样的审美偏好据说源自对饥饿的恐慌。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我们的身体是诚实的,尤其在食、色问题上,不然孔夫子也不会哀叹:“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索德克肖像  图片来自网络

    中国人有“面壁思过”的说法,这两个人,对着老墙皮拍照的时候,难免会思量自己的人生境遇。“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语无二三”,人生中总有些苦闷,无关人品,关乎时代。魏壁,一个湖南乡村的穷小子,捏着一角中学文凭,趁着改革开放的好时机,赤手空拳去特区打天下,正春风得意的潮头上,忽卷入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这跟头不至摔得他五蕴皆空,却也叫他看清了自身的需求,最终,他踏上了还乡路。索德克,来自欧洲中部一个命运多舛的小国——捷克,集中营里死里逃生的他,曾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以一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作为工作室,靠在大街上刷脸卡获得免费模特,既然身无长物,干脆就操起相机与人生赤裸相见。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索德克作品 ,图片来自网络

    站在老墙皮前面这两个人,不约而同拿起相机为自己的人生找寻出口,又在迥异的文明基因驱动下,以Say Googbye的姿态,在摄影道路上各奔东西,渐行渐远。他们的风格差异,虽是偶然,却有一些必然性藏在其中,这一点较有意思,我愿意展开来探讨一下。

 

    正视身体,赞美肉身之美,本是源自古希腊的欧洲文明传统,在神性至上的中世纪一度被遏抑,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开始重拾遗绪,再后来,经过思想启蒙运动及一系列艺术思潮的洗礼,在现当代艺术中,以人体作为创作元素已经是寻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当索德克被《人类一家》这等主旨宏大,题材严肃的影展Shock到以后,他奋发图强的结果,是在地下室捣鼓出一堆裸体大片。无可指摘,通过对肉体及情欲的探寻,他殊途同归实践着用摄影认知人类的理想。他的艳俗风格,虽然个性鲜明,却也不是凭空的产物,在手工上色的扭动的人体中,我们依稀能看到巴洛克绘画旖旎的影子。虽然在欧洲多个国家,索德克的作品一度遭遇过封杀待遇,却不妨碍他在一片争议声中,逐渐坐实大师的交椅。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索德克作品,图片来自网络

    在魏壁这一方来说,当他用不失黑色幽默的手法执导拍摄完成《□□□□.□.□□——□.□》,实现了对一段不可说的荒诞经历的回应之后,他只想以身心回归古人,《梦溪》这组作品,便顺势而生了。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画册《梦溪》 拍摄:徐彩虹

    很难想象,让一个回归中国文明传统的士人去拍索德克风格的作品。中国人对待身体的态度,一向是节制有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了这份恩情和责任在,就由不得自己任意妄为。至于释道两家,要么禁欲,要么在意天人合一的大自在。我们的身体其实长久屈就着灵魂,只要灵魂自适,身体的诸般烦恼都可以默默忍受下来。这对于个人来说,毋庸是容易的生存之道,也可以说是东方的生活智慧,但是这种宽容隐忍的美德,需得有一个原则底线,否则无益于社会进步。魏壁以一堆方框命名的无题之作,包含着身体的自觉与抗争,当代精神对他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以身体为媒介,终究不是他的兴趣所在,表过态度,他随即转身,回到自己的灵魂安适之处。

《梦溪》:士人魏壁与农耕文明的拓片
来自魏壁《梦溪》

    回身拥抱农耕文明的魏壁,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对人生的理解与追求,同化在日用之常,契合于无形之“道”。发中国文学现实主义之滥觞的《诗经》,给我们留下了“风雅颂”,也留下“兴观群怨”的传统。《梦溪》的写实,如“兴”之移情于物,又多涉凡俗日用,颇类于民间采“风”。胡兰成曾有妙语:“孟子曰,‘君子之德风’,文章无风,焉能草上之风必偃,浸润读者使自得知,且以致远耶?”虽是说文章,也适用于艺术作品。谦谦君子般的士人魏壁,呼吸着从故乡泥土里刮的风,呼吸着从古人那里感知到的风,也将这风捕获在照片中,诉诸于笔尖下。作为农耕文明拓片般存在的《梦溪》,就在这微风中灵动起来,带给迷惘中疾步向前的世人们,一丝回眸的惊艳与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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