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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在一座巨大的钢筋水泥森林中,而非现代主义设计师们声称的高科技居住地。城市更被无形的眼所笼罩,遍布的监控之眼让城市成为一个巨大的环形监狱。“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让人们思考城市的一些病态特征。城市带给我们机会、效率、技术。但是否失去的和得到的一样多?假如时代车轮必须前进,我们的未来也将会是光明的,但是依我之见,我们依然需要缅怀因此而失去的东西。”在此,摄影师孙理便用一组名为《环形监狱城市》的作品,诠释了他对城市的态度。
Q:感谢您接受采访,作为摄影师您的主要兴趣是什么?
A: 我认为摄影给了我一个从新构建世界的机会,我从来不认为摄影是记录,而是一种创造。图片有着它严格的边界。照片在墙上就像一扇窗户,但是观众无法把头伸到窗户外面张望,而是严格的被图片的边界所限制住视野。这也意味着,照片是真实的,但却不是客观的。摄影的特别之处在于,观众往往能够意识到图片的“真实”但是却身陷摄影师的“主观”之中。对我来说在世界每一秒都包含无穷无尽的景象之中寻找一个特殊的切片的过程,是我在摄影创作过程中最特别的部分。
Q:对你的摄影有主要影响的是什么?
A: 首先是电影,除了Michelangelo Antonioni以外还有Chris Marker的科幻电影《LaJetée》。在上学的时候很多人曾经说我拍的东西很像是电影里面截取的一帧。其次是绘画,在美国的时候我经常往美术馆跑,一去就是一天,整个美国的有名的大型美术馆我基本跑遍了,大概有几十座,从有名的MoMA,大都会,Art Institute of Chicago,Nelson-Atkins,Getty等,到一些地区性的美术馆。从古代的圣像画到后现代绘画全都会认真的看,尤其是比较喜欢从荷兰风格派到包豪斯还有构成主义这一块。
还有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开始在纽约兴起的色域绘画,比如Mark Rothko,Barnett Newman,Morris Louis等等,他们的作品对我在色彩方面的影响比较大。其他类型还有大地艺术家Robert Smithson,雕塑家Donald Judd,以及Dan Flavin等等。有时候他们的作品不直接对我的作品风格产生直接影响,而是对我的美学欣赏和思考问题的方式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Q:谈谈环形监狱城市&监视者。
A: 我读过1984,我认为当下我们的监控社会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老大哥的人物,而是谁都有可能是老大哥,监控与被监控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猎人也可能会变成猎物。而且很多情况下是无意为之。所以在作品描述中我提到的“热带雨林”可以很好的描述城市本身是一个混乱的雨林,城市的结构把人划分在不同的空间内,这些空间的“视线优势“是不同的,也是在变化的。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并非一个清晰的脉络,而是总体符合“丛林法则”即强者永远会获得最多。
在创作环形监狱城市时,我参考过一些其他艺术类型的作品,比如意大利导演Michelangelo Antonioni 的情感三部曲(L'Avventura(1960), La Notte (1961), L'Eclisse (1962))中的角色穿梭于意大利未来主义城市景观中的场景。其中电影L'Eclisse有一个长镜头,片中的女主角在街上行走,它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外形飞船似的水塔,相机的镜头比女主角的视线要低一些,整个画面就像从一个蹲在路边的垃圾桶的视角去看女主角。而画面中上方那座水塔又好似俯览众生一样。
而监视者则没有什么具体的灵感来源。调色的时候我曾经参考过很多东西,比如梵高的画,加州明媚阳光色调的明信片。这组作品偏重个人记忆,是非常个人化的东西。我上中学的时候是整个城市监控系统建立的时代,从红绿灯开始逐渐覆盖所有的区域。
监视者
初中之前我一直住在乡下的研究所附近,那个年代家属宿舍区被农田、果园以及散落其中的零星农家环绕着。我经常会想起那时候一个人玩耍时的快乐时光,无拘无束的自由空间。每天都有很多时间拥抱大自然,春天的嫩芽,夏天的阳光,秋天熟透的农作物果实。放学后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一个人跑到学校附近的田野和果园中,在那里认识各种作物,观察植物的生长。
初中时全家搬到市中心居住,除了拥挤的街道和污浊的空气以外,最让我感到不安的就是遍布城市中任何角落的监控器,那几年正值全市安装监控网络的高峰时期。哪怕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行走,也总会有一种被持续追踪的不安。
大学时,随着城市不断的扩张,曾经的郊外如今已经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卫星城,结满花朵和果实的林地变成了铁栅栏,路灯,电线杆以及缠绕在它们顶部的摄像头,儿时的记忆也随之逐渐淡去。这组作品中的半植物半摄像头生物便是我内心对新旧两种生活环境之间的矛盾的具体形象化产物。创作这组作品时我正居住于南加州,记忆中夏日郊外明快的色彩被混合以南加州强烈的阳光作为基调,摄像头从本来应该是作物的地方生长出来,取代了一部分花朵和果实,给和谐的景色添上了怪异的气氛。
一般来说,植物是做不出“看”你的表情的。而我的作品中的是有眼睛的植物。但是它们拥有的不是生物的眼,而是监控摄像头。监控摄像头位于其本来应该存在的位置如楼顶,电线杆之上时,它们看起来并不像眼睛。但是当它们和植物本身的姿态融为一体时,植物的枝叶便容易被看作是肢体,而摄像头则容易被当作肢体末端的一颗眼球。在拍摄这组作品时我从来没考虑过用电脑拼合摄像头和果蔬的形象,尽管后期效果可以以假乱真,但我希望我按下快门之前,这些新生物就已经从我的脑海中来到现实世界了。
我站在梯子上取下一颗位置合适的果蔬,在留下的空位中固定一颗摄像头,并且隐藏好背后的固定物。我选用人眼视角的50mm镜头拍摄全部的作品,并使用反光板从而让摄像头产生“眼神光”。其结果就是植物和摄像头在照片中被一种新的妖异生物所取代。通过被选定的角度观看,这些摄像头生物具有了紧紧凝视着你的眼神。
Q:照相机的镜头也算是某种“窥视”,环形监狱城市是隐藏掉镜头的,在监视者中反而然镜头裸露出来,是处于什么考虑?
A: 其实我没有把照相机的镜头看作成“窥视”在我的这两组作品里,我手持的相机没有特殊定义。环形监狱城市中强调的是“视角”,不是我手中相机的视角,而是客观存在的视角(视野优势和劣势的视角,监控机的视角等)。我想通过图片揭示一般人看不到或者看了以后没有往这个方向想的场景。在美国展览的时候很多美国人问图片里面这些是什么。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很普通的场景,地铁、酒店、公寓楼、学校、大街。比如9幅作品中最中间的那一副,那是洛杉矶地铁站内一个过道的天花板,正中间是一个监控的球机。这是被问到最多“这是什么”问题的一张照片。而这种开孔钢板吊顶天花板在很多国内外公共室内通道中都非常常见。而且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都会在上面吊装这种类型的监控,当你走在它正下方时抬头看就会看到一摸一样的画面。你能看到监控机,但你不能确定屏幕后面对方的身份,甚至不能确定是否有人在看你。这与另外一张照片中从街道看高级酒店顶楼的隐私玻璃窗时的情景时一样的。其他的照片分别是站在高处的人看低处的人,低处的人抬头看高处的人,监控机的视角,以及路人的视角。有一张照片是从房顶的监控机往下看一个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这个人本身也正在观看一个监控的控制终端画面,有一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
至于监视者,我想我的相机在其中更多的是一种记录和呈现。我所做的就是在农场里用摄像头搭建一个临时性的装置。然后把这个无法搬运且不能永久保留的装置以最佳的观看角度拍摄下来。摄影这个部分所承担的责任就是如此。我想进行“更进一步”的装置艺术的创作的想法也是在拍摄这一组作品时产生的。
Q:作品有对“Big Brother”的批判?你的作品对“监视者”持什么样的态度?
A: 上面提到我认为当下城市中没有固定的一位“Big Brother”,而是像丛林一样充满了“石头剪子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景。“监视者”也可能无意而为之。这是由于城市设计本身导致的。功能、效率、安全这三个原则导致了城市结构和环形监狱有很多相似之处。我想指出的是功能导向的设计原则是与人的生理和心理舒适感相违背的。但是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以及人口等诸多因素下考虑,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我不愿意用非黑即白的看问题的方式思考,而是寻求一种平衡。所以我的主旨不是批判而是揭示。我想让观众了解这个问题,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存在,让观众自己思考和评判其中的利弊。
Q:国外摄影的学习带给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A:在国外我学到的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点是老师让我们把摄影放在整个当代艺术中去,然后再去思考如何使用摄影这种媒介来实现自己的创作,并且不局限于摄影。其次是以一种多元化的角度看世界,尤其是与种族,文化,地域,价值观,性别,性取向完全不同的人群学习、工作和生活在一起时,你会感觉到每个人从很多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而且拥有和保持这种不同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从2013年到2016年我都在进行摄影创作,今年我则把重心转移到装置艺术中去。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构建一个体系,能从不同的角度诠释我的想法。从2D到3D是一个新的角度,也是一个新的挑战。
孙理,个人网站:www.lisunphoto.com。纽约电影学院洛杉矶校区,摄影,艺术硕士
本文转载自:春熙照相馆(搜索:tushuo2014)微信公众号。特别鸣谢:春熙、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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