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范谈（十二）与众不同的摄影

　　现在常常听到这样的感叹："摄影太容易了"！是的，在这个手机就拍能出佳作的时代，人人都能轻易地感受到艺术创作的满足感。

　　一日与家人把酒言欢。席间，晚辈的孩子们缠着我要拜师学艺。我不愿扫兴：你们去拍吧，爱拍什么拍什么，拍完了再拿来给我看。想不到孩子们真的忙碌起来，模特，导演和摄影师居然分工到位，井井有条。其中一个三岁半的孩子用手机拍了一张兴冲冲地拿来给我，我瞄了一眼："拍糊了，手机要拿稳"。 不一会，她又拿来一张。"这回倒是清楚了，不过拍歪了，把手机拿正了"，我心里嘀咕："我这堂堂1x评委快成幼儿园老师了"。

　　不一会她又不依不饶地拿来了第三张，我眼睛一亮。这张照片虽算不上大片，但从构思到构图都有圈有点，运气好点在小型摄影俱乐部比赛还有可能得个小奖，更何况这孩子才三岁半，在我漫不经心地指点两张后的成果？这其中尽管有偶然因素，但我心中还是一阵感慨：当我们为掌握了基本摄影参数，了解了基本构图而沾沾自喜，四处以"前无古人"的姿态展示的摄影佳作的同时，有人已经悄悄地站在了我们的肩上无师自通，就像我们站在前人的肩上一样。

　　说起前人，上面两张作品哪张更好？不少人一定说："那还用问？从光色到构图都是第二张更好"。尽管我会对此答案沾沾自喜，因为第二张是我多年前的作品，我还是不能去穿那自己曾经戳穿的皇帝新衣：做梦去吧！第一张是亚当斯的作品，是那个时代独特的作品，而第二张几乎是一钱不值的习作。亚当斯的年代整个锡安国家公园地区一天平均才有六个游客，2016年全年有四百三十万人。亚当斯的区域曝光是个划时代的绝活，现在不知曝光为何物照样可以拍片。大众景点，技术正确，构图正确的图片是上一辈对摄影作品的要求，今天只能算"幼儿园"毕业的考卷，因为今天"幼儿园"教材里全是这些摄影作品。自己觉得自己的作品独一无二恐怕只是在键盘边坐得太久，偶尔见到窗外飘过一朵自己没见过的云。当然也不乏自以为是不求进取之徒，不仅仅以复制亚当斯已经完善的摄影技能为荣，而且将那年代就算废片的水货重新地包装了，去忽悠不明就里的初学者，谋取一己之名利。几个月前又看到一组风光片。这组构图工整的作品也都算不上什么大片，遇上像四光圈的云漫老师这样的好哥们，他会以惯有的口吻吐出一句："鸡肋，有啥好拍的？"多一个字都懒得言语。但就这样的鸡肋作品一不小心也能在小型摄影俱乐部比赛中得个小奖。最为过份之处在于它们还不是三岁小孩拍的，它们根本不是人拍的！

　　计算机不仅能自学成才，有战胜人类的棋艺。谷歌在近期的一项人工智能实验中，成功利用取自于谷歌地图的街景图和后期处理技术生成风光照，整个过程不需要人类协助。"这个实验利用了机器学习技术，训练深度学习神经网络扫描数以千计的街景图，寻找有潜力后期处理成优质风景照的图像，" 谷歌的工程师解释。这个软件能够模拟专业摄影师的工作流程，将筛选出来的照片后期处理成为符合人类审美的摄影作品。它展示了人工智能在艺术、摄影等涉及到主观判断领域的可能性。我们可以找出这组图片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不要忘记这只是人工智能摄影的初始尝试。

　　在这个连三岁孩童和机器都能拍出不错作品的时代，仅仅2015年一年人类拍摄的图片就超过了胶片时代的总和。我们站在前人的肩上，对摄影创作的要求也早已提高了一肩。与上百张作品在俱乐部里竞争已是不易，在上万亿张图片中崭露头角，更需要超人的智慧。

摄影不是更加容易，而是极端艰难了。

　　几年前蹲在村头的机械记录还能以"原汁原味"的包装糊弄几个初学者，今天街头的监视摄像机早已无汁无味地帮你录下了；往日的到此一游片起码能美其名曰"旅游者视角"，今天只能称作"谷歌街景视角"里的人工智能作品；曾几何时去风光自然摄影基地群殴还能带回几张片子让你暂时满足艺术的成就感，今天还不如忘记这种虚假的成就感，在清晨的宝贵时光去公园参与广场舞，让身心有更多的放松，然后回家上百度或谷歌搜一下。机械式的劳动在按快门之前就已经注定它要被机器所淘汰，何不将相机留在包里而用全部的感官去享受造物的恩赐呢？难道这不正是摄影的初心？

　　何为初心？我们曾经在与家人团聚，在人伦之爱中兴起了留下美好时光的念头；我们曾经漫步田野，在湖光山色中觉得要回去买个相机。可是如今，作品多了，感动却少了；知识多了，直觉却淡了；得奖多了，功利心却重了。

摄影要回归初心

　　究竟为什么要回归初心？这里要谈谈人与动物以及计算机的根本区别，那就是灵魂。它是上帝造人时吹的那一口气，给人以神性，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特性。由灵魂而产生思想，由思想而左右行为，继而有了摄影的初始动机。

　　要想做计算机无法替代的事情，作品就必须有计算机所不具备的灵魂，所以回归初心反而是摄影创作的必须。传播媒介的革命，使得今天独特的摄影来之不易。一张出类拔萃的作品，马上会引得全球的摄影师蜂拥而至，直到将景点踩烂为止。然而在我们为追求独特而远涉重洋的同时，往往却忽略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宝藏。这种视而不见随着知识的丰富反而会愈演愈烈，作品也变得越来越雷同，越来越商品化地迎合大众，十年如一日毫无进展，机械似地不断重复着前人的劳动。直到有一天恍然大悟，返璞归真，自己独特的摄影风格也由此产生了。

　　多年后我又回到锡安，清晨的拍摄之后我在静谧的河边，独自坐在大石上写下以上这段文字。这样片刻的寂寞是我摄影生涯中最为享受的时光，让我远离世俗的喧哗，洁净自己的思绪。大多数风光摄影师来到锡安都是为了亚当斯当年镜头里高耸的峭壁，可我内心却偏偏喜欢脚下的流水，每每到此便流年忘返。我喜爱流水，奔马，飞鸟，因为它们让我禁锢的灵魂得以释放，让我杂乱而无边的思绪随之飞翔。

　　为什么造物者给人类以灵魂？那是为了赐与人类自由的意志，使之做出自由的选择。前人的知识是意志的向导，而不是灵魂的禁锢，从宗教到艺术都是如此。不要将自己埋葬在前人的故纸堆里，动辄引经据典为自己本来自由的灵魂建筑牢笼，直到人云亦云地失去自我，而是去寻求自己灵魂深处本能的感动，因为只有它才是真挚，自由，独一无二的。摄影作品的目的正是记下这份属于自己的感动，再用它去感动它的欣赏者。也只有这样的作品才是独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