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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摄影】摄影的理由与杨麾的情怀

0 2012-12-11 06:01:00   蜂鸟网   作者:何志云   责编: [专稿]

一:
    手边有杨麾的三本摄影作品集——《川北老乡》(2003年)、《老房人家》(2007年)和《嘉陵江畔的挑夫》(2011年)——即使只论书名,就能大致一窥杨麾的创作心绪:那里既是地域的,更关乎人,关乎普通百姓的生存状态。翻看这几本摄影集,川北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扑面而来,人与环境,人与人,不加修饰的真实中,四溢着饱满的民间活力。杨麾的摄影无疑是其生存写照,用杨麾的话说,“奔走在川北的山山水水,记录着老乡的生活……不亦乐乎?”杨麾这一“夫子自道”,可以顺理成章移作这篇文章的主题,准确而简便。但是,这果然是杨麾创作的全部意义或曰理由么?

  在我看来,今天——摄影居然无人不会无处不在——作为艺术的摄影,应该格外关注摄影的理由。所有摄影都是有理由的,因为摄影有着丰富的用途。最常见的,是旅游者人手一台相机,那是用“咔嚓”一声,代替以往的“×××到此一游”;网上盛传20几年每年一张的父女合影,那里,是孩子成长的印记和父亲的舐犊之情;卡帕的《士兵之死》,西班牙内战中一个年轻人中弹倒下的一瞬,就此化为历史的永恒;当然,也有例如数不尽数的“丰收的秋天”一类照片,以挂满四壁的玉米棒和红辣椒,几十年不变地点缀着各色评奖和展览……即使用作政治宣传或其他,摄影也有着其他艺术门类难以替代的作用,因为它直接而不由分说。

【民俗摄影】摄影的理由与杨麾的情怀
抢先下船的乘客 杨麾1993年李渡镇

  摄影是“霸气”的,因为它以最直观的影像,不仅包纳了世界,还诠释世界。任何摄影作品因此都会成为话题,或者是私人之间的,或者干脆成为社会的。话题永远不可能中性。这么看来,说摄影“客观”是一个诳:摄影家按动快门时是在发言;面对某张摄影作品,即使面无表情地背身而去,也构成发言。

  作为艺术创作者的摄影家,就在这样的时候,无可逃避地面对着摄影的理由:你想通过你的摄影,留下什么?又表达什么?

  说杨麾的摄影极具川北一带的地域人文特色,固然正确,却等于什么都没说。我们能够想象杨麾把川北拍成加利福尼亚么?就是川北开始流行的时尚,比如穿厚底鞋的少女、摆摊的姑娘、学着系领带的时髦小伙……在杨麾的镜头里,也一样有着有别于贵州山区或者陕北高原的风情。地域人文特色是一方水土的脸面与表情,更是它的血脉与灵魂。以地域人文特色为摄影的标榜,看来是很“文化”了,实际只对另一块土地上的观者有意义:打开了一扇观赏的窗子,隐含的已经有猎奇的意思了。本土的人们会很诧异,这不是隔壁的王家丫头么,有啥子好拍的?

  杨麾的摄影让我惊奇的,是作品饱满的地域人文特色中,不动声色流淌的平实、贴心,毫无夸张搞怪的别扭。几乎所有的作品,仿佛没人注意到有个人正端着相机对着他们。即便有个别人物眼神对上了镜头,那眉眼也平和而充满亲近感。在拍摄技术上做到这点也许并不难——刘阳(中国书局总编辑)在《川北人家》“编后”中用了“隐蔽的拍摄手法”的说法,同时他立即指出杨麾摄影的“真诚”,这真诚“源于拍摄者的内心”——我更情愿把它称作为“态度”:摄影的理由以摄影者的态度为前提,而摄影者的态度,则使摄影的理由实践得更纯粹。

  摄影所要表达的,是对众多偶然发生的生活因素的综合印象。从感觉上等待这些因素聚合成整体,并且显现出意义的那一瞬间是不容易的(所以很多人会依赖摆拍)。对于杨麾,生于川北长于川北,本来就是这方水土的一分子,早就融入了川北的脸面与表情,应和着它的血脉与灵魂。杨麾“隐蔽”着相机,行走在这方水土上,他自己就是“老乡”,就是“老房人家”,就是“嘉陵江畔挑夫”的弟兄;他太熟悉身边的一切了,貌似随手拈来,早已成竹在胸。他摁下快门,不但丝毫不想引起周围的注意,反而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对方;他对细节的捕捉可谓是手到擒来,再作分外的强调倒显得自信不足;他比任何人更懂得什么是“川北”的。于是,能让他心有灵犀的一瞬,留下来便成了经典的“永恒”……我猜杨麾拍着这些的时候,甚至很少去想“摄影创作”,也无从想及使命、职责一类字眼,更不用说惦着这奖那奖,他就是拍着,如同在拍着自己,拍着家人。

  心态平和,态度就诚恳,于是就有了刘阳所说的“真诚”——一个我们司空见惯的词,但在今天,配得上这个词的艺术家(包括摄影家)却不多。


二    
    保罗·斯特朗说:对于任何真正懂得摄影的人来说,摄影是生活的记录。这话说得精彩。不过,我更欣赏格里·巴杰的话:我们拍照是为了支持我们的世界观。两者互为补充,抵得上一卷摄影理论书。

  杨麾拍着川北,留下了关于川北的记忆,也留下自己的拍摄记忆。双重记忆的轨迹,透露出来的是他浓得化不开的民间情怀。活跃在杨麾镜头里的川北老乡,一概是小人物的身影: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想一想《嘉陵江畔的挑夫》里带着几分强悍的古铜色吧,那是阳光和江水刻印在挑夫身上的痕迹,由严峻的生存环境所凝就。而《老房人家》上百个人物,连同图片和文字,记述的何止是普通百姓卑微却难以释怀的人生,简直还是共和国艰难曲折的历史印记。杨麾的摄影充满民间烟火气,难免有些凌乱、粗糙,有时甚至还有嘈杂从图片中透出。但是,也因为它们的纯然民间,那种真实让我们深为惊讶!“我与百姓们交朋友,倾听他们的心声,以图文的形式向世人讲述这方普通百姓的故事,用《老房人家》画册为这方百姓留下备忘录、影像志”,杨麾的这几句话,是他的创作谈,更是他的摄影宣言。

  但是民间生活里有大历史,杨麾的民间情怀因此便显现出了大境界。十年前,杨麾在《川北老乡》“序言”中慨叹道:“那愉悦、那温馨是如今霓虹灯里怎么也找不到的”。后来的《嘉陵江畔的挑夫》中,他又表达过类似的意思:“时光流逝,许多年后,挣了钱的老板们开始购进了机械化的挖掘和传输设备,昔日挑夫们的身影渐渐地从嘉陵江上消失了”……让杨麾始料未及的是,他以他的民间情怀,为川北及其老乡们留下记录的时候,他留下的更是时间。我们不仅在杨麾作品中感受到了时间在流动,回头去看,它们更记录着时间的巨变:杨麾的“川北”乃至“老乡”和“人家”,正日复一日地成为过往,成为我们称之为历史的东西。它们在不经意间,提供了认识时代的坐标,显示了历史行进的走向。更重要的是,作为时间巨变的印记,它们中的大多数现在已荡然无存了。

  杨麾的摄影,留下的是记录,却以它们的不可替代性,宣示了杨麾的世界观:他对消失着的川北及其百姓生活,投去了温馨而刻骨铭心的一瞥,这一瞥因为时空的凝定而弥足珍贵。

  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摄影的理由才真正得以呈现。

三  
    批评家苏珊·桑塔格执拗地问着:“严格地说,照片到底告诉了我们什么呢?”桑塔格困惑于作为记录的摄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文字及足够的史料佐证,其实是无法成为原始见证的。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摄影的所谓“客观”一说其实靠不住。杨麾或许也感觉到了这一局限,在《老房人家》中,他干脆也以文字为人物立传,试图界定甚至拓展图片的内涵,给图片一个确凿的客观支撑。

  作为记录者的摄影,它的意义固然在于拍摄的那一刻,更在于对于今天现实的意义。一方面,严格讲来,杨麾拍摄川北及其百姓的那一刻,他留下的并不是当时的现实本身,而只是现实的一个表征,也不是他的记忆,而只是记忆的轨迹。现实乃至记忆,深藏在图片背后的潜海里,需要我们诠释和解读。另一方面,我们今天观看这些图片的时候,是它们给予我们情感和思索的刺激,才重新激活了图片。图片中储存的现实表征和记忆轨迹,因为我们和杨麾的历史共时性,迅速转化成我们的经验、我们的情感和思索,显现出来浓重的现实意义。作为其间的中介和桥梁的,便是杨麾灌注于照片中的情怀。

  于是,杨麾投向消失中的川北及其百姓生活的深情一瞥,便应和着我们投向生活的那一瞥:一样深情,一样不无感伤和惋惜。

    几十年的改革开放,伴随着全球一体化和现代化、城镇化进程,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在获得巨大进步和发展的同时,让人们扼腕痛惜的,是几千年延续而来特有的民间生活的快速消失。在政府层面,这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的由来;在民间,则是人们对以现代化为名,实质西方化、同质化生活的普遍无奈。在共和国广袤的土地上,犹如水银泻地,这样的变化侵蚀着每一个角落。杨麾以他浓重的民间情怀,先知先觉般(虽然未见得那么清醒而具有历史预见性)为我们留下消逝于过往的川北身影,在留下颇具历史意义影像的同时,为摄影今天可能存在的理由,标识了一条富有建设性和实践意义的道路。
 
   杨麾的摄影伴随着历史,一并驶入了过往。但是,川北及其百姓的生活还在发展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也一样未有穷期;面对未来,杨麾以及中国摄影人,怎么为未来的摄影史,写下新的一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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